诗文库 正文
宋希仁四六序 南宋 · 刘克庄
出处:全宋文卷七五七○、《后村先生大全集》卷九七
作四六如抡众材而造宫,栋梁榱桷用违其材,拙匠也;如和五味而适口,咸酸甘苦各执其味,族庖也。鍊字如铸金,一分铢未化,非良治也;成章如织素,一经纬不密,非巧妇也。用故事如汉王夺张耳军,如淮阴驱市人而战,否则金不止,鼓不前,反为故事所使矣;偶全句如龙泉之合太阿,叔宝之婿彦辅,否则目一眇,支偏枯,反为全句所累矣。余阅近人所作数十百家,新者崖异,熟者腐陈,淡者轻虚,深者僻晦,或淳漓相淆杂,或首尾不贯属,均为四六之病。惟宋君希仁笔端有前数者之长而无数者之短,退之所谓可以鸣国家之盛,非斯人其谁?惜乎西山、南塘不及见,而余亦老矣。昔乖崖公访希夷于华山,获纸笔之赠,公曰:「驱我入闹处去耶」?余乏希夷风鉴,然以文字求之,知君他日之必入闹也。万一余穷健未死,君无负全卦钱。
吊成安君文 宋 · 王之望
出处:全宋文卷四三七二、《汉滨集》卷一六
司马迁、班固皆称成安君儒者,常称义兵,不用诈谋,遂死于泜上。嘉馀争于强秦之末,列于群雄之间,而服儒守道,以至于败,为文以伤之曰:事成败之不足以论人兮,要夷考其平生。君虽身灭而国亡兮,不害为旷世之豪英。方六国之为秦兮,狙诈习而成风。申商为贤兮,孙吴为宗。焚书坑士兮,豪侠斩刈而无所容。君儒服而皇皇兮,俟云雾而龙蛰。以匹夫而窜伏兮,秦皇帝至为之侧席。逮陈吴之蜂起兮,刘项立而虎争。战胜为雄兮,弱者为烹。节制不用兮,谋诈肆行。君独偃然于其间兮,指仁义以为兵。志大者固难就兮,所立已可尚存。赵支邯兮,走张耳而距项。为弱歇之伊周兮,处一隅而倔彊。异夫世俗之腐儒兮,止空言而无状。广武称其百胜兮,知平日之非否臧。谅守道之太笃兮,遂一败而至于亡。岂千虑之一失兮,亦圣贤之所常。在嬴刘之中间兮,纷人杰之不可数。鹿终死于龙颜兮,馀相继而诛虏。三田更王而更败兮,籍躯裂而为五。信、豹屡降亦不免兮,韩、彭诈于儿女。彼岂仁义之致然兮,亦终膏于砧斧。盖天方举六合而授汉兮,虽蚩尤其何补。要同归于一死兮,惟夫子为得其所处。昔宋襄窃名于二毛兮,吾尼父犹叹咨。况夫子之凛凛兮,宜千古而馀悲。
韩信论 宋 · 杨时
出处:全宋文卷二六九○、《杨龟山先生集》卷九、《性理大全书》卷六○
韩信以机变之才,因思归之众,以临关东,而燕、代、赵齐之间无坚城彊敌矣。其用奇无穷,所向风靡,自汉兴,名将未有伦拟也。至其军修武也,又辅以张耳二人,皆勇略盖世。余窃怪汉王自称汉使,晨驰入壁,即卧内夺其印符,麾召诸将易置之,而耳、信未之知也。此其禁防阔疏,与棘门霸上之军何异耶?使敌人投间窃发,则二人者可得而虏也,岂古所谓有制之兵者,信亦有未逮欤?
张耳陈馀论 宋 · 杨时
出处:全宋文卷二六九○、《杨龟山先生集》卷九
迁固谓耳、馀为势利之交,非也。张耳钜鹿之围,责馀以俱死;黡、泽没于秦军,耳大不信,以为杀之,二人所以相失也,是岂有势利之交耶?予谓耳、馀之友盖失于相结之深,而相知浅也;使其相知如管、鲍,宁有是耶?
歪诗两首呈苗公政 其一 现当代 · 聂绀弩
七言律诗 押词韵第五部
不问歌台与舞台,苍蝇何处不飞来。
蹒跚舞影人跳井,格磔歌喉鬼劈柴。
终卖腹心张耳德,始蒸豚犬易牙才。
寰球小小千重壁,此物多多万斛埃。
送大学生小王 现当代 · 聂绀弩
七言律诗 押灰韵
五台张耳向三台,定有金鸡报晓来。
将有事时当平日,于无声处听春雷。
本非今古奇观事,孰是娲天久弃才。
父老江东传话乐,大王风送小王回。
赠欧子建先生六十初度二首 其二 明末清初 · 黎遂球
七言律诗 押支韵
君年三十我生时,三十年来事事知。
张耳有金尝结客,孔融当坐可呼儿。
儒冠渐腐囊因涩,文价终昂货莫欺。
十分百年才过六,且凭欢伯未须疑。
汉高帝论 南宋 · 王质
出处:全宋文卷五八一一、《雪山集》卷四 创作地点:浙江省杭州市
汉高帝不事威仪,溺冠踞洗,怒骂叱咤,不见优柔和易之意,则似简率;立谈之间,刻印销印,逡巡反覆,有若儿戏,则似坦夷。天下之人见其外而不察其中,则以为大度之君皆莫若高帝,而不知高帝之度实有所不足。惟其巧于弥缝覆盖,故天下之人以为简率而不以为深,以为坦夷而不以为隘,然难以欺智者矣。夫天下之英雄,挟过人之智而负过人之勇,惟大度之主为能与终始,何者?天下之英雄可以诚服之,不可以疑待之。待之以疑,非彼负我,则我负彼,与其交至于相负也,孰若两无负之为愈?嗟夫!君臣而至于交相负者,未有不自疑生者也。汉景帝疑吴王濞,而吴王濞反;齐显祖疑侯景,而侯景反;唐废帝疑石敬塘,而石敬塘反。彼其一旦而乖君臣之分,相与争死生成败于干戈锋镝之间,虽甚暴戾凶嚚之人,岂其心乐为也,夫惟有所不得不为而后至于为。故尝谓韩信非负汉者也,谓韩信非负汉者,当日挈手绕庭之计,胡为而发哉!要之,其初非负汉者也。方其去楚而归汉,解衣推食之恩,韩信未尝一日忘也,安知其终至此哉!嗟乎!使韩信至于负汉,则高帝疑之之过也。高帝疑信之端,盖兆于益兵之时,韩信愿益兵三万,请以北举燕赵,东击齐,南绝楚之粮道,西与高帝会于荥阳。此固高帝之所惕然而惊也,虽不拒其益兵之请,而其遣张耳以佐之,佐之者所以闲之也,其后为之骂使于荥阳,夺兵于广武。当是之时幸韩信未觉而已,使韩信而觉,则高帝何以处之?韩信之觉则觉于云梦之时也,高帝平日惴惴战战,未尝忘韩信也,然犹未露其所以疑之之形,至是而有不可掩者矣。韩信之必反,童儿举知之,而高帝之东征也,留稚妻弱子于新造未集之国,与一必反之韩信共守之。每读史至此,未尝不为高帝寒心也。呜呼!高帝扫强秦,毙项羽,盖无遗策,而其驭韩信也,数陷天下之危机,而高帝不悟也。夫高帝之为人外示大度而中实多忌。丰沛故旧,谁与萧何之至昵哉。方萧何之居关中,而高帝未离京索也,劳苦之音不绝于道,所以察萧何之向背也,以为虚言可以欺之,而鲍生觉之。其征陈豨也,增爵益封,而又置卫焉,卫之者防之也,以为虚文可以欺之,而召平觉之。推疑于人,顾岂有弗觉者,特迟速之间尔。噫!萧何忠信谨朴之士也夫,是以能不负于高帝,不然其将为韩信之流乎!
大雨行 北宋 · 刘敞
押梗韵
日中骤雨海上来,悬流滂沱正奔猛。
坳堂旧乾不濡足,回头穿凿成方井。
炎凉更代如恍惚,明晦回环不俄顷。
地形天事无久长,何况人情足驰骋。
君不见张耳陈馀刎颈交,中道相捐岂终永。
乐府杂拟 其二 南宋 · 黄彦平
押支韵
用意崎岖外,人贵真相知。
张耳望陈馀,汲黯是魏其。
所谓刎颈交,首身果不随。
太行摧车险,蜀道登天危。
坐席有畏涂,方笑剑头炊。
老翁牙齿脱,年少莫相疑。
季札挂剑处 清 · 田雯
七言绝句 押灰韵 出处:古欢堂集卷十四
打麦场边土一堆,轮囷老树立荒台。
世多张耳陈馀辈,不信延陵挂剑来。
朔问上 宋 · 晁说之
出处:全宋文卷二八○七、《嵩山文集》卷二
或问:唐杜牧言山东王者不得不王,霸者不得不霸,其说果是非?曰:牧之意勤矣,其论失之迂而不密。盖山东不足以兼河北,河北为能制山东,牧安得以天下之势专之于山东也哉?至于牧言河北视天下犹珠玑,天下视河北犹四肢则是也。牧曷不曰河北者天下之脊也,有大伾为地喉,有大陆为地腹,其势足以吞天下而容纳之也。况有天下者,得河北则得天下,失河北则失天下;凡有国者得河北则立,失河北则亡。其国虽不正,而得河北则强;其国虽正,而失河北则弱。其国虽无道,而得河北则强;其国虽不至无道,而失河北则弱。是何也?自周不王而天下分裂六七,其敌国三,曰秦曰齐曰楚;其与国三,曰韩曰魏曰赵;其附国一,曰燕。燕赵魏三者皆在河北,而赵为约长,与秦则秦重,与齐则齐重,与楚则楚重。彼狼虎之秦,欲搏噬诸侯,一擅天下者,累数世而未得志也。逮夫始皇二十五年灭燕灭赵,乃明年灭齐降魏,遂兼天下,改诸侯为郡县,铭金人以示得意矣。二世之立,盗贼相随而起,陈胜虽首兵于楚,而张耳、陈馀立歇于赵,天下之心始争王矣。当是时,所谓河北军者,为最可畏也。项羽渡河,与秦军遇,九战绝甬道,大破之,于是乎楚兵寇诸侯,秦之失天下,自此其决矣。是河北为秦如此也。汉高祖之兴,非胜、广之势,且无馀、耳之交,未尝一日申于楚。虽先入关而不得王,其危甚。及乎命韩信、曹参、张耳帅师伐代,获夏说,遂伐赵获歇杀陈馀,以张耳王赵,由是信得以袭齐,杀楚龙且。越明年,五诸侯围羽垓下而灭之,汉于是一祖三宗烨其盛矣。不幸中间盗于新室,更始庸孱,不足以奉君天下。光武崎岖北渡河,其穷自称邯郸使者,而属为北道主人者,不知凡几人也。不意渔阳、上谷之突骑精兵良为己来,乃取邯郸,杀王郎,败铜马于邬(在康城。),败青犊于犬射(在武德。),败谢躬于邺,由是邓禹克河东,寇恂克河内,遂即位于镐(在高邑。)。光武既以幽冀兵中兴汉室,乃立营黎阳,以畜河北精锐,谓之黎阳营,其视河北未尝不少在意也。其后子孙不知祖宗王业之本,河北为袁绍之室矣。曹操虽自视英雄,而切齿不与俱生者,唯绍也。绍死,谭军黎阳,与尚争冀州,是二孺子者,实自屠剪以为操之奉。操得黎阳,取邯郸,取邺,牧冀州,卒以冀州之河东、河内、魏郡、赵国、中山、常山、钜鹿、安平、甘陵、平原十郡封魏而亡汉矣。是河北为汉又如此也。晋因魏以一天下,才二十年,赵王伦内鬨,成都王颖外溃,颖军次于朝歌,惠帝以十万之师次于安阳,颖以石超来战,王师败绩于荡阴,惠帝裹疮流血,仅以居于邺,而王浚、刘元海、石勒、汲桑辈,皆为颖而飞扬于河北。颖初利群胡,以为一身之爪牙,而不知其后卒移天下之荼毒,豕涂鬼车,人人自王,视中原如无人境,晋才阻江而有之,是河北为晋又如此也。隋文帝以后家之势,窃有移周宗之谋,而忌尉迟迥在相州,据赵魏之土,未敢发也。及以韦孝宽取迥杀之,资相州之胜,其取周如拉朽,遂灭陈,一天下。炀帝忘灭陈之师,游溺不返,杨玄感、李密肇乱于黎阳,王须拔、历山飞辈溃于燕赵,以蹙扬州之祸,曾不得一抔土以自覆,宁论隋室之存亡乎?是河北为隋又如此也。唐兴,杨玄感辈驱除河北,其定中原甚易。既杀刘黑闼,平河北,遂一天下。明皇以声色丧其神志,相牛仙客而将安禄山,招河北之祸。虎牢失其固,潼关失其险,两京七庙,一日丘墟,帝仅以身还自蜀,而河北卒不复归于朝廷。盖往时安史之祸犹太阳病者,势虽危,而汤液亦易为功也。唯是仆固怀恩养寇自资,留贼遗君父,以禄山之党李怀仙、李宝臣、田承嗣、薛嵩辈分帅河北,天下谓之四寇者,其病犹殗殜,人虽亡而厉气不已也。其后朱滔主盟以冀王,田悦以魏王,王武俊以赵王,又以建兴王李希烈,天下谓之四叛。虽有马燧为将,将百万之师,而竟无尺寸之功,益坚悖乱之志。又其后朱克融囚张弘靖,王庭凑杀田弘正,天下谓之二寇。虽有李光颜为将,将百万之师,而竟无尺寸之功,徒使姑息之风益炽。又其后城坚社老,风雨自神,不复知有朝廷,朝廷益弱。而马燧无子,李光颜无孙,彼狼子纳孙夥且健也。百馀年间,朝廷固无一夫渡河,而河北三镇按重兵,视本朝烟尘之警、播迁之虞,亦未尝有一人勤王者,卒以佐朱温亡唐焉。当时诸镇跋扈者,倚河北为城社,要之即节旄者窃援河北以自张大,不与河北缔构者,不足以取重于朝廷。朝廷或增一城,浚一池,而河北怨怒上闻,即日为之罢役。或兴师问罪他镇,而河北必来挠王师,朝廷于是声河北之异礼,而示讳执政,谓为当然,而恬不怪,议者惜焉。马燧势可以破田悦而逸之,盖燧自知其有所不可者。宪宗能诛元济,而不能不救王承宗。武宗欲伐泽潞,而先姑息魏镇,则河北为唐又如此其甚也。故曰:凡有天下者,得河北则得天下,失河北则失天下,庸不然乎?又如桓温、刘牢之、刘裕,经营中原,倾国之力,有将有兵,驱海岛而来,势若坏山,人皆乐声教而厌腥臊,为日已久也。奈何温败于石门,牢之败邺,裕不守关中,竟不能成天下之功,皆以不得河北而失天下也。所谓凡有国者得河北则立,失河北则亡者,苻坚之秦取燕慕容炜而立,拒于燕慕容垂而亡;托跋之魏取慕容宝而立,分于高欢而亡;朱氏之梁婚魏先梁而立,失魏失相而亡;李氏之后唐得魏灭梁而立,契丹入自河北而亡;石氏之晋以河北奉契丹而立,李殷纳契丹于定州,张彦泽以契丹犯京师而亡;刘氏之汉委河北,父事契丹而立,郭威起于邺而亡也。所谓其国虽不正,而得河北则强;其国虽正,而失河北则弱者,曹氏之魏强于刘氏之汉是也。所谓其国虽无道,而失河北则弱者,高氏之齐强于宇文氏之周是也。呜呼,河北为天下之势,重轻如此,君天下者慎之哉!共惟我艺祖,亦自北征,不战而受天丕命。
附前凉九主后凉四主(前凉张轨,自晋惠帝永宁元年辛酉为凉州刺史,怀帝永嘉二年戊辰封西平郡公,七年。子实嗣,五年,为妖人刘惑所弑。弟茂摄,赵曜封为凉王,在位四年。兄子骏嗣,后赵石虎封凉王,不受,称晋公、假凉王,二十二年。子重华嗣,称凉王,七年。子曜灵嗣,骏庶子祚废之,篡立,僭天子礼乐,复杀曜灵。宋混诛之,立华少子玄靓,七年。骏少子天锡弑之,袭位,不受秦坚封。秦破姑臧,锡降,为归义侯,孝武太元元年丙子也。自戊辰封公,合九世六十九年。秦败,奔晋,为散骑常侍,以寿终。子太豫,凉破日,奔河西。至十一年丙戌,攻吕光,拔昌松郡。次年,光击斩之。 后凉吕光,晋孝武十四年己丑自称三河王,二十一年丙申即天王位,十一年。子绍立,庶子纂弑之袭位,二年。吕超弑之,立其兄隆,光弟宝之子也;是年降后秦,安帝隆安五年辛丑也。合四世十三年。至元兴三年甲辰,入长安,为后秦散骑常侍,后坐姚弼谋反,诛) 明末清初 · 郭之奇
押东韵
张氏世守晋封,吕氏已袭伪号。前后凉何以合纪?其地同也。张氏之后称王矣,何以仍称公?因其忠晋之实,去其假王之虚也。张氏之忠晋者何?方晋多难,轨保河西,群盗悉平,凉州乃定。虽刺史,实州主也。怀帝遘凶,劻援独勤。纲目予义,每为特书;寝疾遗令,惟思报国。忠哉士彦,曷忝纯臣!实遵父训,送往事,居臣道,立矣。刘弘妖术,变起不虞。弟茂代摄,危而复全。九锡王封,姑为掩耳;白帢入棺,卒明本意。既挈国而授侄,仍执手而教臣。实难为兄,茂难为弟矣。骏立而河南再得,任用文武,服属西夷。至遗书成李,约尊晋朝,遣使上言,专请北伐。读其“兆庶离主,渐冉经世。先老消落,后生不识”之章,江右诸臣能不颜汗?重华嗣位,任用谢艾,连破赵师,既而欲称凉王,迟回受诏,屡赐宠臣,颇废政事,其志荒矣。赖闻谏即改,犹为不远之复,然卒误倚庶祚,以启戎心。知人则哲,信其难哉!自是祚篡,曜灵僭,用郊祀。孝友门风、忠谨世节,于斯尽矣!祚实首祸,济以淫虐。暴尸道左,谁曰非宜?玄靓立,七年,复遭天锡之弑。重华二子,先后殒于二叔。锡之谋夺,较祚为阴;锡之荒淫,视祚非远。攘袂须臾,舆衬相继。归义于秦,常侍于晋。天犹念张氏胤息,令其再睹威仪乎?锡子大豫,复俘于吕。黡以书免,盈繇黡及,信夫!后凉吕光,秦坚佐命婆楼子也。坚图西域,命光出讨。破狯胡七十万骑,降王侯三十馀国。光预审内难,意留龟兹,鸠磨罗什语以东归福地,乃忽瞷姑臧,自领凉州。是时坚虽败亡,尚在五将,国君蒙尘,大兵在握。使能振旅长驱,抗义入援,垂、苌慑其义威,自当解散,岂不功高窦融,迹迈定远哉!惜夫以过人之能,负夙世之望,狡图一方。若与垂、苌相应,诛心定罪,薄乎云尔。三河自王,麟嘉纪号;天王继僭,龙飞改元。十载战争,兵不得解。老疾涕泣,勉子辑睦。肉死未寒,变兴暮夜。四子交毙于萧墙之戟,八孙支解于郭黁之锋。纂既弑绍夺位,超复弑纂立兄。隆席未煖,秦师合围,素车白马,终入长安。既为臣虏,复坐反逆。视夫张氏之优游中朝,考终牖下者为何如?况夫世之多寡,祚之绵促,尤不啻倍蓰乎?故吕氏之虚盗天王,诚不若张氏之实守晋公也。光之才逾于轨、实、茂、骏,而忠节远愧。纂、隆之虐,埒于祚、锡,而乱逆俱同。纂、隆,不足诛也。余窃悲夫张氏数世之贞,莫挽一旦之逆。忠孝之风,一变而乱。乱臣贼子,出自臣门。武穆九京,宁忘三叹?
前凉开继守孤忠,自轨及华日熊熊。
吕氏龟兹忘主难,忽改麟龙称霸雄。
此实婆楼羌狄种,彼惟张耳赵箕弓(轨,汉张耳十七代孙。)。
夷夏殊心秦越判,贞邪分轨马牛风。
秦川没腕凉倚柱,东归福地颇相同(张实,时长安谣曰:“秦川中,血没腕,惟有凉州倚柱观。”光欲留龟兹,鸠摩罗什曰:“将军但东归,中道自有福地。”)。
适逢时乱依偏阻,一样邀天得始终。
报国宁家方戒子,闻倾入援岂为躬。
卑辞诱赵俱权计,假道于成或至衷。
长宁夺曜初墙阋,天锡戕玄乃卒穷。
暴尸舆衬繇身作,晋侍秦侯赖祖功。
可怜大豫思捲土,一姓难兴枉就戎。
光平三寇虽容易,岂虞三子自相攻。
紫阁才登东阁继,挽车方下素车蒙(光子绍,自杀于紫阁。超弑纂琨华东阁,纂被击下挽车。隆降后秦,素车迎道旁。)。
一纪天王空浪窃,何如五世晋西公。
唐治不过两汉论 北宋 · 李新
出处:全宋文卷二八九三、《跨鳌集》卷一五
三代而下言治者,不过曰汉、曰唐。而史臣之论,以为唐治不能过两汉。愚尝三复其言,深求其意。且谓秦地既失,而项兵愈强,陈涉王陈,武臣王赵,张耳、陈馀并驱中原,而天下卒授之汉。隋丧其鹿,英雄并逐,李密据黎阳,萧铣起江陵,建德、世充相与抗衡,而天下卒授之唐。其创业之难易,窃相近也。班固称武帝雄材,吴武陵亦谓宪宗英武。章帝重儒术,而明皇好儒雅。明帝察慧,而德宗强明,其君臣之贤否,窃相近也。汉以封建强,亦以封建弱;唐以藩镇昌,亦以藩镇亡。其制治之得失,固相近也。外戚专权,大臣跋扈,未易绝刘氏之业,而东西京之传世二十四,卜年四百。吐蕃入寇,奸臣棋处,未易遽易李氏之祚,而唐之传世十八,卜年三百。其历数之长短固相近也。如是,则汉不容先,唐不容后;汉不容优,唐不容劣。而汉、唐可以一槩论。史臣遂以为唐不过汉,所贬多矣。何者?三代之治,寓兵于农,而六卿在军国。太宗之治,寄兵于府,宿将于卫。凡有事,而总师操戈,皆昔之谈笑躬耕之人。三代之治,役民有三日之期,取民有什一之法。而太宗之治,有田始有租,有身始有庸,有家始有调。如是,则其谋谟已复古矣。三代之时,以德化民,而太宗专行仁义。三代之时,刑期无刑,而太宗几至刑措。时祭、月祀、岁贡,终王不幸而至于征诛文告,此三代之所以服四夷也。而太宗坐制突厥,远臣延陀,铁勒置州县,高昌抵俘馘,西旅贡其獒,越裳献其雉,带刀宿卫皆毡裘君长,岂非太平时欤?后之言贞观者,谓与夏、商、周同风。夫与三代同风,则其过两汉也明矣。且两汉所可称者,七制之主,愚谓不能敌一太宗。何以知其然?高祖新造,区夏兵无完刃,士无坚气,伤痛未瘳,遽有平城之役,其不死而免者幸也。使陈平不运奇,阏氏不解围,索为泗上亭长不可得。殆非爱民重己之意,是可与言治耶?孝文丁承平之际,府库已充,器械已备,可以坐鞭匈奴,雪先王之衄,出都门之钱以募士,开太仓之粟以飞挽,何敌不克?然犹卑辞下气,袭奉春之过,为后世羞,是可与言治耶?孝武录冒顿之害,探平城之策,穷兵黩武,财用冰解,国家罄空,司农之钱既殚,少府之钱又竭,榷酤之利作,舟车之税行,百孔千疮,比户愁痛。末年始封田千秋为富民侯,亦已暮矣,是可与言治耶?孝宣可侔商之高宗、周之宣王,不于是时强勉行道,使著事者笔焉而为汉之粹王,奈何谓韶濩淡而郑卫美,谓酒醴薄而污潦醇,以诸儒生好是古非今,而以德教为不足任。言汉家自有制度,乃以伯王道杂之,亦自废矣。是可与言治耶?光武责三公以事,绳臣下以峻法,在位之士,持录养恩,虽欲立非常之功,终无日也。此可与言治耶?明帝深惑金人之梦,推尊异域之教,所谓佛书者始入中国,使百世以至千世,根株蔓衍,其弊莫能斥去,良可悲也。此可与言治耶?章帝承永平之政,委任宦官,使其后因循不易,而桓灵之衰,曹节、侯览之恣,未始不由乎此,此可与言治耶?噫!六七君之所为,乃不能敌一太宗,则唐之过汉,不攻而遂破矣。吁!使太宗而有圣子神孙,引车驾马,不没其辙,若永徽善其政,开元竟其治,元和之法度卒于修理,则唐始终之治,固不可掩也已。尝观王仲淹最慎许可,而其言多称两汉,惜乎不及见唐,使通尚在,必以唐而加汉也。
赠归德知府文悌仲恭一首 清末民国初 · 易顺鼎
出处:琴志楼诗集卷八
丁亥冬出都,道中见绿衫居士题壁诗,有『此日乘轩,当年戴笠』之语。到汴乃知为归德守文仲恭。其少时尝弃家远游,乞食此郡,踪迹詄荡,亦可喜也。赋诗寄之。
睢阳太守吾未见,意中知是奇男子。
少年十五十六时,独走三千二千里。
身骑骏马桃花红。
出门一笑如追风。
新丰且作鸢肩客,太原不访虬髯公。
邯郸道上黄金尽。
落日题诗写幽恨。
醉上丛台有丐知,困眠破庙无僧问。
梁国富人重张耳,淮阴漂母哀韩信。
饥鹰展翮盘天地。
耻学淳于号齐赘。
脱身徒步便归来,十载东华身已贵。
当关犹识弃繻人,分符即在佣舂地。
阏伯祠前紫骝五。
闻君行部敷甘雨。
方教东郡买耕牛,不似北平空射虎。
那知循吏韦苏州,少日曾为羽林伍。
去年我过沙河驿。
下马旗亭看画壁。
读君题句知君名,两度来经异轩笠。
轩笠区区何足论。
天池变化多鹏鲲。
负弩争看入蜀市,吹箫不忍忘吴门。
英雄从来报一饭,何况每饭皆国恩。
因君枨触儿时感,我亦天涯乞食人。
乞为张浚增设副贰奏 宋 · 章谊
出处:全宋文卷三二八八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二三九
臣闻陕西宣抚处置使张浚,自去年八月奏报文字至朝廷之后,绝不闻问,近来颇传五路兵马亦渐收集,军声复振,甚慰众情。窃惟张浚之在陕右,实东南之捍蔽,西川之喉衿,虽未能攘除敌类,盖收关中之土疆,而可以控扼河山,牵制南侵之夷虏,其为朝廷屏翰,盖亦匪轻矣。然闻自赵哲退散,曲端逗留,二将或诛或贬以来,事任已重,处断太专。夫事任重则人情壅塞而不接,处断专则谋虑疏阔而不周。凡在军中者,非其幕属,则皆封部之将帅也,即有利害,当共商搉,而将吏畏威,不复尽言,此最军旅之大患,而成败安危之几也。朝廷如欲久其事权,必收成功,则当除副贰,使之自助。今能臣之在川陕而可与共事者不无其人,伏望睿慈早赐措置。夫以陕西天下劲兵之郊,有一二大臣共筹军旅之事,则外之夷狄,内之盗贼,闻风知惧,真禦侮敌忾之任也,其可缓乎?昔汉高祖与项籍相持巩洛之间,命韩信平齐下燕,而必以张耳辅行。当是之时,项氏奔走自救,不得专意攻汉者,两人之力也。以韩信之才犹资副助,则将将之语岂虚言哉!惟圣主留神,幸甚。
代陈季海答张氏书 南宋 · 杨冠卿
出处:全宋文卷六一二三、《客亭类稿》卷一○
荫联桑梓,钦一时阀阅之隆;契合金兰,本累世婚姻之旧。荐蒙嘉好,讵敢固辞?伏承某人师友渊源,见闻博洽。而某女某人习专丝枲,秀乏闺房。岂若而人,能配君子。卜齐姜之育,既误闻龟筮之从;依张耳之贤,庶永遂门墙之托。
非琼花 南宋 · 方岳
押词韵第二部
旧传琼花无与双,专奇擅美名此邦。
江南清梦入诗府,安得一念令心降。
去年骑鹤扬州住,斗酒屡眠云雾窗。
月寒雪冷花未吐,正尔俗叶凡株桩。
心期妙处在真实,不假羽节青霓幢。
今春访花吾第一,自折繁枝盛翠缸。
横看倒睨掉头语,前语后赋何其哤。
真珠碎簇玉蝴蝶,直与八仙同一腔。
闻名见面足笑莞,强为花辨几愚憃。
有如巨贤杂群小,望而可识为奇厖。
陈馀张耳信相似,一等人耳无纯尨。
忠耶佞耶岂难别,祝鮀不类关龙逢。
试持此论讯后土,谓予不信如长江。
上高宗皇帝万言书(绍兴二年十月) 南宋 · 刘嵘
出处:全宋文卷四四二八、《三朝北盟会编》卷一五二、一五三
绍兴二年十月六日,右迪功郎刘嵘谨昧死百拜上书皇帝陛下:臣伏睹九月四日诏书,比以星文移异,虑政事阙失,许内外臣庶直言极谏,无有所讳者。臣愚不肖,学问肤浅,智虑茅塞,恭承德音,虽欲冒昧自竭以奉明诏,深惟么么管见,不足以裨政事之阙失,是忧是惧。虽然,岂可以不能而遂已耶!故尽其愚,惟陛下采择焉。伏惟陛下神武天锡,圣学日跻,有拨乱之略,有驾驭之才,有恭俭克己之诚,有仁民爱物之意。宵旰求治,于今六年,算计见效,宜遂底绩。今也不然,坐薪尝胆,日以外夷为忧,边陲无休息之期,社稷有阽危之虑。日难一日,岁甚一岁。乘舆警跸,介在海隅,震荡播越,未有攸底。而黄潜善、汪伯彦顾以乳妪护赤子之术待陛下,曰:「上皇之子殆将三十人,今所存唯圣体,不可不自爱重也」。曾不知太祖勤劳取天下,列圣兢业慎守,不敢失坠也。今也宗庙为草莱湮之,陵阙为斧锸惊之,堂堂中华,戎马生之,赫赫帝图,盗贼营之。然则潜善、伯彦所以误陛下、陷陵寝、蹙土宇、丧生灵,岂燕昭、越践、汉光武、唐肃宗之为乎!本初嗣位,既不为迎二帝之策,因循远狩,又不为守中国之谋,以至于今,号令不行而德义不孚,刑罚不威而爵赏不劝。巡幸所过,人惟以淮甸为戒;驻跸所在,人惟以虏至为忧。东南之州郡几何,翠华之省方无已。若不更辙以救危亡,则陛下永负孝弟之愆,常有父兄之责。人心已去,天命难恃。虽欲羁栖山海,跋履崎岖,臣恐非所以为自全之计。为今日之策,愿陛下一切反前失而已,则必下诏曰:「继绍大统,出于臣庶之谄,而不悟其非;巡幸东南,出于侥倖之心,而不虞其祸。经涉变故,仅免死亡,盖上天警悟于眇躬,俾大宋不失于旧物。金贼以小狄膻秽,薰污中原,逆天乱伦,挟立僭伪,用夷变夏,俾臣作君,朕义不戴天,志思雪耻。父兄旅泊,陵寝荒残,罪乃在予,无所逃责」。以此号召四海,耸动群心,不敢爱身,决意讲武,然后选将训兵,戎衣临阵,巡行淮甸,按抚荆襄,拔其英豪,誓以战伐,天下忠义之士必云合而景从,天下武勇之夫必响应而飙起。国用不足,于此不患无财;甲兵不强,于此不患无备。有道多助,孰不顺之?秦陇虽遥,壮士骁骑即可坐致;齐鲁虽失,饶财厚货必自竭输。陛下凡所欲为,孰不如志?其为利害,岂与退保吴越日就灭亡同年而语哉!臣不自量,每窃愤叹,既未能披坚执锐,先启戎行,而服膺简编,讨论古昔,固尝忘其昧陋,少赞经纶,辄为陛下画七策,以为中兴之术。其一曰罢和议而修战略。盖和之可讲者,势力相敌,利害相当故也,非强弱盛衰不相侔所能成也。而其议则出于耿南仲,何也?渊圣在东宫,当宣和季年,颇不得安,王黼欲摇动者屡矣。南仲为东宫官,计无所出,则归依右丞相李邦彦。邦彦其时方被宠遇,又为后日之计,每因王黼谮害浸润,则必委曲覆护,谓太子无失德,国本不可摇,上皇亦悟其言,东宫卒得不动。既而渊圣嗣极,递迁前朝大臣,而邦彦为次相。金贼遽至城下,邦彦谐谑小人,本无远略,遂献和议。耿南仲附之,沮种师道不使攻击。于是覆邦之患,滋蔓而起,分朋植党,各求其说之胜。欲用兵者李纲、种师道两人而已,自馀莫不以讲和为是者。国论不一,武备阙然。中州、河东之师,必使陷没,以伸和议之必信。二圣远去,宗族尽从,中原涂炭,至今益甚者,本缘耿南仲、李邦彦怀感私恩,不为国虑之所致。其朋徒附合,根枝胶结,宁误赵氏,不负耿门之所为也。使其可和,则渊圣执德不回,驯致祸败,而陛下卑辞厚礼,避地称臣,无所不至,宜其少缓兵于我矣,何乃累年而尚未效耶?和之不可恃亦明矣。自古国之强盛如汉武帝、唐太宗,方其得志四夷,则必并吞埽灭,以示广大,侮亡取乱,极其兵力而后已。中国礼义所自出也,恃强陵弱,犹且如此。今乃以谦退仁慈之事,望于反常悖道、腥膻禽兽之粘罕,岂有此理哉!若以为强弱之势不相侔,纵使向前,莫之能抗,则古昔奋臂徒步,无尺寸之地而争帝王之图者,彼何人哉!伏望陛下明照利害之源,罢绝和议,刻意讲武,以使命之币为养兵之费。此乃晋惠公征缮立圉之策,汉高祖迎太公、吕后之谋,断而行之,确守不变,庶几贪夷知吾有含怒必斗之志,沙漠之驾,或有还期。不然,则今僻处江南,财物有限,厚赏则吾益困,少之则无以足其欲;小臣则不足遣,大臣则张邦昌、宇文虚中相继而反我矣。深思熟虑,前计后度,所谓乞和,必无可成之理。昔北狄至澶渊,王钦若、陈尧佐请幸吴蜀,惟寇准劝亲征。及成功之后,钦若辈羞愧无所为说,则撼真宗曰:「当时寇准亦岂有好计,但是热血相沃,譬如博钱,以陛下为孤注耳」。使人君不明,则钦若之言为爱君,寇准之功为幸胜。今日之论和者,其情状一一出于是,茍能息绝其后,知陛下不藉之以塞民望,大臣不藉之以宽己责,则必为善后之图矣。其二曰置行台以区别缓急之务。今四方供贡久不入于王府,往往为州郡以军须便宜截用,经常一坏,不可复理。行在百费,惟以榷货盐利为无穷之源尔。养兵十万,而兵食日费无虑七八十万。古谓无三年之藏则国非其国,今无一年之积,招安日至,窘匮日形,此岂持久之道!故臣愚谓宜置行台,或建康,或南昌,或江陵,或长沙,审择一处,以安庙主、太后、六宫、百官,以耆哲谙练大臣总台,谨守成法从事,量留兵将为营卫,命户部计费,调以给之。陛下提兵按行,广治军旅,周旋彼此,不为定居。则馈饷之权,宰相宜专主之,而责成于发运使,如汉委萧何以关中,唐委刘晏以东南,经制得人,尽汰浮费,加以悠久,不患无财。至于宰相之职,平时则守宪章、行故事,今则不然,宜从陛下介胄驰驱,发谋制胜,莫遑宁处,协济危难。若乃早朝晚见,从徒乘马入政事堂,据案呼吏,翻簿判花书卯,那移阙次,安排亲旧差遣而已,臣未见其有补于中兴之万一也。其三曰务实效,去虚文。夫治兵必精,命将必贤,政事必修,誓戡大憝,不为退计,此孝悌之实也。遣使乞和,空捐金币,不惮辱己,侥倖万一者,孝悌之虚文也。将帅之才,智必能谋,勇必能守,义必能行,得是人而任之,然后待以恩,御以威,结以诚信,有功必赏,有罪必刑,此任将之实也。庸驽下才,本无智勇,见敌则溃,无异于贼,与之亲厚,等差不立,赐与过度,官职逾涯,将以收其心,适足致其慢。听信妄诞张大之语,冀其朴实用命之功者,任将之虚文也。简汰其疲老病弱,选择其壮健骁勇,分屯所在,置营房以安其室家,聚粟帛以足其衣食,选众所畏信者董其部伍,申明旧制阶级之法,以变其骄恣悍悖之习。被之以精甲,付之以利器,进战获首虏则厚赏,死则恤其妻孥,溃则诛其身,降敌则戮其族。令在必行,分毫不贷。此治军之实也。无所别择,一切安养姑息之,惟恐一失,变色不悦,幸其无事则已矣。教习击刺,叫噪喑呜,有如聚戏;金鼓旗号,白挺小队,皆效虏人。纪律荡然,虽其将帅亦不敢自保者,治军之虚文也。保宗庙,保陵寝,保土地,保人民,以此六实行乎其间,则为天子之实也。陵庙荒墟,土地日蹙,衣冠黔首,为血为肉,以此六虚行乎其间。陛下戴黄屋,建幄殿,质明辇出,雉扇金炉,夹侍两陛,仗马肃立,卫兵走而拜伏,赞者引百官以次入奉起居。既退,宰相大臣卑躬而前,笏出奏,司晨唱辰,则驾入而仗出。以此度日,而国势日卑。彼粘罕者昼夜励兵,跨河越岱,电扫中原土地,遂有吞吸江湖、蹂践衡霍之意。吾方挟虚器,茫茫然未知所之。此则为天子之虚文也。伏愿陛下留意实效,勿爱虚文,愤发慷慨而力图之。其四曰大起天下之兵。今宿卫单寡,国威陵替。往者臣常建言,乞遣发京师宿卫赴行在,又降等仗于两浙、福建、江东西、湖南北、四川、二广,抽拣禁军贡发,充御营正兵,增厚其月廪,精加训阅,陛下自将之。天子之军既强,则中国之变自弭。汉高祖大败于成皋,与数骑渡河,晨入张耳、韩信军,夺其印,易置诸将,军遂复振。陛下今欲于刘、韩、张、岳四人之兵有所易置,知其不能矣。权既偏重,柄既倒持,彼必谓陛下不能舍之,夷踞桀骜,日以滋起。陛下以孤立之身寄于其上,安能使此四人常无怨怒相激而不为变?此苗、刘之祸率尔而作者,由此故也。臣谓今日在兵必不可用,既未有以大变革之,莫若先集天下劲兵以强御营之势,然后可以弹压悍将骄兵。兵既不能妄动,咸就纪律,则四方横溃之军及群起不逞之盗必自帖息,犹有猖獗不顺者,遣偏师以锐卒往擒灭之,遂罢招安之说。况陛下以报仇雪耻为己任,仗义而行天下,凶顽不义之徒固将敛衽倒戈而听驱役之命矣。汉光武为铜马帝者,用此道也。东南之卒既起,则又命福建团结枪仗,建、汀、南剑、邵武四郡可得二万人,各择其土豪使部督之,以俟兴发。命两浙募水手,并起诸州撩湖捍海等兵,尽付水军。命江东西、湖南北募弓手,以在官闲田给养,人得一顷,正税之外,科须一切与免。命广西及辰、沅、鼎、靖于见教洞丁中简其精锐,分番起之,屯戍襄汉。以京西、淮南荒废无主之田为屯田,招集两河、山东本路流徙之人,略依古法均节之,择强壮者训习武艺,使且耕且战。文武臣中有明习营屯之事肯自奋者,因以任使。凡此六条,陛下诚使执政大臣委弃簿书细故,勿设他说以相论驳,日夜图维,择人而为之,累岁积日,必见功绩。于是时而兵弗强,敌弗畏,盗弗息,然后归之天命,无所为矣。不然,是自弃也。陛下苟有自弃之心,而欲于目前三四庸将,数万溃卒,求为久安,三尺童子亦知其不能矣。其五曰定根本者,非建都之谓也。陛下家世都汴,舍汴何都焉?今都城已失,则必思所以克复旧物者。然考天下之势,莫强乎关中,今则力未能至;按南渡之迹,莫过乎建康,今则事理不可。参择二者,欲强进取之资,而无形势之失,惟荆襄为胜。春秋之时,楚用是而抗衡上国,窥周问鼎。曹操闻孙权以荆州借刘备,则失箸惊恐。六朝建立,必增重上流。庾亮欲经营中原,则先分戍汉沔。晋太祖欲代魏,则先广襄阳资力。故晋之何充谓:「荆楚,国之西门,地带魏、赵,得人则中原可定,失人则社稷可忧」。今方城邓林,虽非天险,然汉水为池,上下不过千里,其要害易守,非如淮泗汗漫,平原旷衍,四通五达,易入而难避也。诚能屯唐、邓之田以养新兵,出广西、武陵洞丁并施、黔山军,筑坚垒列守汉上,阻以水军,防以正军,缭以弓手、民兵,牵制江黄,呼吸庐寿,则攻取之计成,然后陕西声气相应,而骑卒能至,川广之富皆可拱揖。且比于漂泊大江之南,栖伏东海之滨,险易利害,相去远矣。建康固是六朝旧邦,甘守偏隅,迁延国祚,亦何不可,而臣独为不可者,盖以陛下之责,与晋元不同故也。西晋为刘聪并吞,复立怀、悯,两君皆遇弑殒,故元帝以琅琊王凭、王敦专制淮南十年之威,又因人心未忘晋室,起而立国。然传祚十世,享国百年,强臣内叛,胡虏外逼,其得存犹缀叶露耳。当时非无谋臣猛将提重兵出入,终不能复取中原者,亦势使然也。今陛下父兄在虏中无恙,穹庐毳帐,恶党丑类相聚,其衣服饮食,居处动静,岂得比中国民庶中人之奉哉!其闻陛下登宝位也,必旦夕南望,曰:「吾有子弟为中国帝王,吾之归,庶有日矣」。痛惟愁困屈辱之中发此念,为此言,于今数年,日迫月切,而献谋者方欲导陛下南驾,日远月忘,遂无复国之谋,别求建都之所,此臣所以深不晓也。今河东、河北之民,知朝廷不复顾念,已甘心左衽。山东、京西、淮甸之民犹冀陛下未忍遽弃,若更迟延岁月,无以拯之,则怨恨陛下为敌国者,所至皆然,亦何必粘罕哉!于此而欲建都,臣知其必不能。愿陛下先命吕颐浩、杜充过江,广斥堠,治盗贼,然后精选二三万人为舆卫,于稳密州郡速置营屯居室,以安存其所谓老小者。陛下提此兵渡江南北,缓辔而上,遣使巡问父老,抚绥刀刃之馀民。至于荆襄,规模措置为根本之地,犹汉高之关中,光武之河内,虽巡幸往来,征伐四出,而固守不可失者,以荆襄为重。陛下富于春秋,非如昔人白首举事,觊万一之成者,诚能坚忍鼓励,坐薪尝胆,悠久为之而不能济,则《书》所载夏少康、周宣、汉光武之事,皆为妄言以欺后世,不足信矣,陛下必谓不然也。其六曰选宗室之贤才者,封建任使之。今陛下之族被虏而去者众矣,所存亦无几何。黄潜善、郑悫小人之见,本无远识,谓陛下以支子入继,又不缘传付之命,国步方梗,恐肺腑之间,不无非望之冀。考其行事,必曾进言,恫疑虚喝,以恐动圣心。故自南都至于淮阳,诛窜之刑,疑忌之意,相寻继见。虽其罪戾或自贻戚,然岂尽出治亲齐家之美意哉?殆非所以巩固皇图、绍延祚命之道也。为今之计,宜于同姓不问亲疏,选择贤才,布之内外,广加任使。其望实杰然尤出众人之上者,陛下宜留之宿卫,夹辅王室,以慰祖宗在天之灵,以续国家如线之绪。使仇虏知赵氏之在中国者,尚如此其众,既失复得者,非独陛下一人而已,则其扑炎火之横心,立异姓之逆图,庶其少息乎。其七曰存纪纲以立国体。夫一君子进,众小人未必退;一小人进,则众君子退矣。势不两立,而于君子独难,盖其道固如此。仁宗皇帝在位最久,得君子最多,而小人亦时见用,然罪著则斥之;君子亦或见废,然忠显则收之。故其成当时之功,贻后人之福者,皆君子也。至王安石则不然,斥绝君子,一去而不返,崇信小人,一任而不改,故其败当时之政、为后世之害者,皆小人也。仁宗皇帝所养之君子既久且远,日以消亡矣;王安石所用之小人方新而近,蕃息未艾也。所以误国破家,至毒至烈,不知已时。然则陛下求君子而用之,不爱爵赏以待其人,岂非甚不易得乎?君子未多时而已无存,败事显著之小人稍稍类聚,未至则召之,惟恐其不来,既至则用之,惟恐其不速,陛下土地金帛,能有几何?岂堪此辈大言轻用,尽输之夷狄耶!将以汲引豪杰,延致英雄,是犹却行而求前,北辕而适越也。夫以贤治不肖,此治平以前陛下之家法;以不肖治贤,此熙宁以后陛下之家戒。矧今日否塞之气充牣于中原,阴长之滋勃兴于夷虏,非得希世异才,上下内外参任迭用,泰何由复,否何由倾乎?此存纪纲之一事也。右文左武者,有国不易之道也。汉高祖用韩信、彭越,不以加于萧何;汉光武用贾复、耿弇,不以加于邓禹;刘备用关羽、张飞,不以加于诸葛亮;唐太宗用李靖、李绩,不以加于房、杜。非独其礼之等降不同,其诚心所以待遇之意亦异。今儒道衰息,未有钜贤硕德立乎朝廷,以收运筹指纵之功,陛下所深恃以为爪牙者,惟三四庸将耳。夫此三四人以近时论之,曾不足以当种师道之役,何况古昔名将乎!而偃蹇庞然,常负重寄,使平寇盗尚或未能,岂敢望其向虏人发一矢哉?自愧无以称职,则大言诡论,以上欺睿听,慢辞倨礼,以下视朝士,谓今日祸乱皆文臣所致耳。敌人方强,不可不避;乘时而动,又不能节制其兵。动则溃,溃则盗,盗则招,招则官,反复循环,无有穷已,其为国家之害岂浅鲜哉!愿陛下委大臣以腹心,遇近臣以礼貌,当使南衙士气重于此曹,天下怀才自负之人,必愿立乎左右,缓急之际,必有能为陛下竭忠尽节不愧古人者,岂皆如臣等辈伈伈伣伣,下心低首,不能为朝廷轻重者哉?忝奉内朝班缀之列,欲求近侍如汲黯之气折淮南,诚未多得。敝舆羸马,惴惴然于长戟大剑之中,卒伍贱人皆得以恶声谁何之,不敢正色忤视,少拂其气。从臣如此,况其下者乎!唐制,监察御史秩七品,夫禄至卑也,然衔命出使,则节度使具橐鞬戎服郊迎。本朝郎官出使,序位在转运之上。凡此,盖欲尊重天朝,习民于上下之分也。故事,宰相坐待漏院,三衙军官于帘外倒仗,声喏而退,今见在分庭抗礼矣。推此类非一日,长而不已,陛下不为之别异表著,是自削堂陛,无复等威,亦将何所不至哉?此存纪纲之二事也。治天下者必取笃实躬行之士,而去浮华轻薄之人,所以美教化,善风俗。本朝自熙宁以前,皆守此道。王安石以佛老之似乱周孔,绝灭史学,唱说虚无,以同天下之习。其习既同,于今五十年,士以能谈说相高,不复见于行事,曰:「此粗迹耳,不足道也」。其或蹈规矩,守廉隅,稍异于众者,则群议而聚,骂之以为怪物缪人。此浮华轻薄之为害也。夫欲变风化俗,惟系上所好恶。陛下力行孝弟,则天下为孝弟者出矣。陛下敦尚名节,则天下守名节者出矣。故今日正当赏廉白而黜贪污,崇仁义而斥奔竞,旌能实而惩妄诞,贵忠厚而杜残刻,以变风俗。茍反此道,颓弊日甚,必至颠覆而后已。至若文词之丽,言语之工,倒置是非,移易白黑,诚不宜任用,以为浮薄之戒也。靖康二年,颜博文谀佞张邦昌,则曰「非汤武之干戈,同尧舜之禅逊」。及为邦昌上表请罪,则曰「仲尼从佛肸之召,本为兴周;纪信乘汉王之车,固将诳楚」。博文近臣,能文之士也,其操术反覆如此,陛下宜推类而察之,以陟降多士。此存纪纲之三事也。法度者治天下之器,号令者行法度之具,信者出号令之实。孔子曰:「自古皆有死,民无信不立」。圣人重信,至于易死,疑若太过,然持守法度,固结民心,非信不可也。真宗澶渊之盟,契丹守之,百二十年不敢轻动。宣和宰相王黼一日败盟,举兵取誓书还之天章阁,天地鬼神照临,重誓自我背之,遂使虏人得以藉口。夫金贼何憾于我哉,皆契丹教之,假手借兵,以报中国之怨尔。失信之祸,一至于此,孔子之言,良不为过。此存纲纪之四事也。臣禀赋愚下,无以踰人,然夙夕思之,得此七策,剔为二十条,于当世之务,虽不能尽,亦可见大略矣。惟陛下动心加虑,反覆而考焉,以为可行,则至诚恻怛而速图之。日月逝矣,岁不我与,机事之来,间不容发。往昔虽不可追,然不可谓无可追者而遂已也。谓今日难于前日,安知后日又不难于今日乎?天岂胜人,大福不再,深可忧惧。今年立春,雷震大雪,白虹贯日,中有黑子。钱塘之祸,实先示象。恭惟上天之仁,眷顾陛下恳恳至厚,陛下出于危难,侧身怨艾,亲近书史,引对多士,减撤玩好,躬亲庶政,亦非复维扬之比,臣民共知,不可诬矣。然任至重者力必强,责至大者忧必深。天下万姓以二帝之故,所望陛下者,非止如是而已也。乃二月金星犯大火,芒怒赫然;九月朔,日有食之,车驾复有预防之行。明堂遂虚,阳德不竞。钱塘受辱之地,岂可再拥六飞。县名柏人,高祖不宿。若遂游会稽、幸三衢,则地形穷僻,扈卫劳勚,贡赋不通,财用益窘,道路艰阻,朝觐益稀,邮置幽深,命令益隔。人知陛下无复中兴之志,威权损削,无可希望,投戈四逸,孰能止之?唐庄宗末年之事,可不畏哉!惟有如臣前所陈,思迎父兄,誓报仇虏,奋发强厉,有进无退,非怯懦畏避之所能济也。不然,而怙恃天命之不庸释,是犹不耕于田,枵腹以待嘉禾之旅生,不绩于麻,露体以待野蚕之成茧,事理之必无者也。又惟斯民戴宋无已者,徒以祖宗德泽深厚之故,虽甚涂炭,犹未瓦解,犹未冰泮。然以比来巡幸所过,观之道傍里县之民,一切空室,以避兵卒,甚者田畴荒莱,室庐破毁,生聚不保,满目萧条,殊非来苏望旱之美,传示四方,何以彰德?万一淮泗有警,虏骑群贼俱渡大江,陛下又将深寻幽远,则回顾州县,复为墟邑,必曰:「君王尚且畏避,何以责我守城」?民心观此,安能久忍而无变乱?若不望风呼号以事夷狄,则必推择贤能以自保治。陈胜、吴广因民不忍,而刘项乘之,秦遂灭亡者,盖本于此。今宋祚之再兴在陛下,其遂陵迟不振,亦在陛下。天下记之,野史书之,善恶荣辱之传,亦犹今之视昔。夫汤以七十里而有天下,楚以七千里而为仇人役使,荀卿所以悲而哭之,可不鉴乎?昔宗泽留守京师,一老从官尔,然以至诚鼓动群盗,北连怀卫之民,誓与同迎二帝,皆相听许,尅期而应者,无虑数十万人。不幸泽死,其志不就,复为潜善、伯彦所深嫉,故无以泽所谋达宸听者。以此知人心未厌二帝之德,况于陛下身为子弟,诚欲北向而有为,臣将见耰锄锬于长锻,奋臂威于甲兵,举四海为陛下之用矣。或闻宇文虚中踵邦昌,刘豫受虏命,专制山东,若陛下亲总六师,遣一介之使往谕至意,开示大义,许以茅土,资其兵力,彼之顺命,犹反覆手,皆非甚难,独在陛下断与不断、为与不为尔。夏国事宜,张浚已行措置,得其听信,稍舒西顾之忧,则关中尚可经营,不至遽失。淮南荆襄藩蔽,接连山东,合从掣肘之患,则虏人所守者数千里之地,兵势必分,力不得合。批亢捣虚,攻其不备,多方以误之,不厌不倦,以十年为期,陛下必能扫除妖氛,一清国步,修上京之庙貌,都巩洛之神皋,远迓父兄,归安凤阙,再修仪物,永固龙图。陛下于此时,忧愤方已,岩然南面,称宋中兴,永永万年,欣怀无斁,其与惕息奔走,忍耻临危有如今日,岂不万万相绝哉!臣本疏外之踪,无所知名,误蒙殊异。重惟职司注记,掌书言动。丧乱已来,典籍废缺,官业不举,素餐是愧。况睹寇仇未殄,戎虏凭陵,致陛下銮驾徬徨,百姓未知死所。臣子之义,有殒无辞,有知不言,有言不尽,茍非畏祸,即是欺君。震怛于中,不能自已。戆愚抵首,理合诛夷,宽仁如天,恃以无恐。茍或其言可采,有补大猷尺寸之功,垂名竹帛,是古人所荣,微臣之至愿也。伏惟陛下留神察而赦之,幸甚。
论经国大要书(绍兴二年十二月) 南宋 · 吴伸
出处:全宋文卷四○四八、《三朝北盟会编》卷一五四、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卷六一、《中兴两朝圣政》卷一二、《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》卷一八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八七
十二月初一日,布衣吴伸谨斋沐裁书,昧死百拜,献于皇帝陛下。臣尝读太史公叙布衣王蠋状于《田单赞》曰:「昔燕之初入齐,闻王蠋贤,令军中环画邑三十里无入,而使人谓蠋曰:『齐人多高子之义,吾欲以子为将,封子万家』。蠋固谢,燕人曰:『子不听,吾引三军而屠画邑』。王蠋闻之曰:『忠臣不事二君,烈女不更二夫。予岂助桀为暴哉』?遂经其颈于木枝,自奋绝脰而死」。臣读至此,未尝不废卷涕泣,扼腕而太息也。何哉?齐一小国也,且有慷慨忠义之士。今天下之大,四海之广,得无其人乎?况天下之士自崇、观以来,蒙被国家教养,虽山林皋壤,岩谷海隅,靡不承育而受恩德者矣,何以大国之人不如小国之布衣乎?臣固有志于是。今臣至贫且贱,初非以富贵为心,爵禄为念,又非欲以片言幸陛下之用,从而求赏。揣臣之心,实无纤毫觊觎,况臣曾立功于近世者屡矣,亦未尝论功而求仕进,则今日之言,无意于爵赏也明矣。无意于爵赏,而有言者非他,臣恐万世之下,罪我圣宋无忠臣义士,故以臣所闻所见,尽臣之忠,竭臣之愚,为陛下陈之。伏望天慈毕赐睿览,不惟臣一身之幸,将为社稷之福,天下生灵之幸也。臣窃观陛下有孝弟之大德,而二帝之问不通;陛下有汤武之圣明,而敌国之陵不已;陛下有太王之至仁,而土地之封日削;陛下躬尧舜之节俭,而国用之富不饶;陛下震雷霆之天威,而盗贼之锋未戢。凡此五者,非特臣得以疑之,使三尺之童有知有识,亦将有所惑焉。何哉?二帝之问不通者,臣窃谓非陛下忘父兄之迁也,非大臣忘君父之恩也,盖亦人力有所不及,思虑有所未至焉。臣窃观赵王入燕也,使者十辈,既不能达国之音,又不能全身于外。当时在朝,若张耳、陈馀之徒,非不贤也,非无谋也,独不如一厮养,能以片言说燕,卒与其君俱载而归。今两国之难未解,而鼎峙之形已分,使者虽数十辈,金帛虽数十万,能免伪齐之盗乎?此遣使不如用厮养明矣。敌国之陵不已者,臣窃谓陛下忍小耻之太过也,示小敌之太怯也。盖戎狄之性,譬之狞犬,若或避之,从而吠齧。臣窃观苻坚之陵晋也,兴师百万,力足以移山岳,鞭足以填江海,谢玄以计沮之,败衄淝水。设使当时忍耻示怯,奔而避之,由江迤南,当为秦之属郡矣。故古人有言曰:「可以计胜,难以力屈」。即此观之,虽得斗将十万,不如一谋士明矣。土地之封日削者,臣窃谓陛下视疆埸之太轻,任藩屏之太易也。臣窃观越王勾践之脱于吴也,尝胆以苦其心,任贤以广其谋,虽一饮一食,未尝不以灭吴为念。故当时其耻虽大,其国虽削,数年之閒,复其疆而雪其耻。当今陛下国政之属,如大夫种者谁欤?军旅之托,如范蠡者谁欤?然陛下移跸而去之者屡矣,百姓从之者如归市,虽太王之仁,不过此也。昔太王之去邠而之岐山,今陛下有灭夷狄之心,复父兄之仇,此臣所以晓夜太息,为之不平。国用之富不饶者,臣窃谓陛下千里寄托之非人,四方土地之旷也。臣窃观司马宣王之辅魏也,先广田蓄,然后为灭贼之计。当时邓艾著济河之论,又陈屯田之利,其言以二万人屯淮北,以二万人屯淮南,合四万人之众,且田且守,岁入米五百万斛,十万之众,可给一年之食。臣窃见今日自常、润抵界至于大江,极目百里,尽成荒墟,所谓良田,不知其几千顷。自淮迤南,荒芜之田,又不知其几千顷。疲卒既多,冗官不减。若于此时且耕且战,则军食何患不足矣!盗贼之烽不息者,臣窃谓陛下姑息之德太厚,而杀戮之威不张也。臣窃观宓子贱之治单父,齐寇至,鲁人不及自刈,父老请民出刈,宓子不许,且曰:「今年无麦,明年可种。若使不耕者得麦,则其民乐有寇也」。其言虽小,可以喻大。今之盗贼未戢,亦乐有寇之类也。臣窃意盗贼不可不灭。昔光武中兴,未尝不以讨贼为先,故杀之则彼畏而自息,招之则彼安而复叛。臣以谓用盗贼攻盗贼,则草寇无患乎不平矣。此五者,虽若国之急务,然犹未足为陛下轻重。臣复见国势如累卵之危,生灵有涂炭之厄,臣晓夕为之寒心。臣窃闻太祖皇帝之有天下也,奄有九州,席卷八荒,东渐于海,西被流沙,北极单于,南底交趾,四方之大,罔不臣服。当其四夷未宾之初,止有中原钱俶望风纳土,由是置五王宅,以待其自至。其后李煜欲以臣属,乞为藩屏,遣使请命,太祖皇帝曰:「天无二日,殿庭之上,岂可容客鼾睡者」!是欲天下一家,中国一人也明矣。创此基业,垂之十帝,可谓盛哉!太平日久,偶因边臣失守,致使虏人长驱而入。赖祖宗之灵,社稷之福,使兆民有托于陛下。当时龙兴南都,天下之人皆知陛下孝慈,不忍父兄之远播,而居其已破之城。今此驻跸,久在东南之一隅,臣窃为陛下疑之。不识陛下欲复祖宗之故业乎,止欲为东晋之南据乎?臣窃谓复祖宗之故业,则陛下有万世垂统之基;若止如东晋之南据,则不过有百年之世祚。然百年之计,尚恐土地日削,社稷日危,亦未必安于百年也。臣闻自淮迤北,见属伪齐,自古夷狄不能有中原,此金人以中原攻中原者也。近臣说者必曰:朝廷赖伪齐以为藩篱,以捍金贼。臣窃谓不然。夷狄之患,患在手足;中国之患,患在心腹。不识说者将谓伪齐今不为盗,能保其子不为盗乎,复能保其孙不为盗乎?不识伪齐俟虏人既定之后,去僭伪之大号,还土地之故疆乎?为复割据中原,久假而不归乎?若曰臣无伐君,则武王何为而并天下?若曰国可并立,则隋高何为而擒叔宝?良由势不两立,尊无二上者也。昔秦齐之强,犹不敢久僭帝号。今金贼窃我名器,不归他人,独授刘豫,则知豫必以奸计为金人谋也。既为谋主,则无臣心明矣。况人臣之位,与人君之尊不可同年而语,彼肯舍尊而就卑乎?则知刘豫无复纳款又明矣。臣尝譬之巨室之家,假人以堂室之奥,而自处门廊之隅,则居堂室者,岂无吞门廊之心乎?今刘豫所以卑辞自逊者,良由人心未归而羽毛未成尔。纵使刘豫止欲割据一方,岂不为奸雄开基?又况自古南北雌雄之势,但见以北并南,未闻以南并北者也。臣窃观国之所重者三。昔我神祖留意太学,盖欲笼络天下之英贤而网罗天下之奸雄也。陛下驻跸维扬之时,犹有随驾学生,今悉罢去。而刘豫乃为学校以延多士,是诱陛下之英贤可知矣。今诸军士卒皆河北、山东之人,其初止因虏人所苦,故偷生南方,望陛下升斗之养也。前此两年,兵食皆足。迩来窃见如刘光世军中,士卒一月之粮,或阙其半,里巷私语皆曰:「健儿不如乞儿」。各怀去心,悉有窜志。而刘豫大彰声势,广示富饶,省刑薄敛,恤众安民。彼思乡之人有所闻,岂不动心?是诱陛下之士卒可知矣。南北往来,商贾如织,厚增其利,售我物货,关市无征,阜通无禁,既开商贾之路,遂杂五閒之徒。古人夷关析符,使命犹且不通,况于往来弗禁者乎?臣窃见朝廷内外,事无巨细,往往皆前期而知。此无他,从商贾之便者然也。从商贾之便,则是诱陛下之行旅可知矣。诱陛下之英贤,则谋谟可得而策矣;诱陛下之士卒,则战斗可得而用矣;诱陛下之行旅,则国之虚实可得而知矣。臣窃见中国之士子,不由科举进者,往往多不得齿于仕版。至如贫贱之士,虽有嘉谟,非有左右先为之容,无因至陛下之前,则好名贪禄之士,岂不有如伪齐之心乎?臣窃见中国之士卒,饱则稍安,饥则心离,怀乡乐土,人情所同,又况邱陇之所系,嗜欲之所趋。今移北就南,岁久无归,彼怀土之人,岂不有如伪齐之心乎?臣窃见中国之商贾,近缘军兴,征求百倍。为监官者,以奉上为心,以刻剥为志。行旅恨怨,痛入骨髓,由是百物不通,而征商又倍。至如伪齐,取民有制,彼贪利亡耻之徒,岂不有如伪齐之心乎?凡此三者,悉有离心,则陛下国势日以孤危。臣又见刘麟猖狂尤甚,狼戾自多,父子异同,悖逆若一,僭伪三年,鼎势已立。今刘豫不自量力,往往自比文王,而以其兵柄付之于麟。陛下若稍缓其岁月,彼将先收民心,足食足兵,形势渐固,则中原无复为陛下有矣。中原既丧,则伪齐反得太祖皇帝奄有中原,坐收四方之策矣。臣又闻金人重兵悉趋陕西,志在吞蜀。万一不幸,蜀有变动,彼将顺流而下,水陆并进,则陛下岂可复有乘桴之行乎?臣闻兵法有曰:「我不欲战,虽画地而守之,彼不得与我战者,乖其所之也」。臣窃谓先平伪齐,则是乖其所之也。又况伪齐有声无实,若即伐之,如摧枯拉朽尔。古人有言曰:「今不取,后世必为子孙忧」。今之伪齐,若不亟平之,不特为子孙患,臣以为陛下忧也。臣伏睹九月有星彗于东南,陛下肆赦,其文自责,可谓上畏天戒之深也。臣虽不晓天文,疑其非灾,何以明之?昔楚将公子心欲与齐战,时有彗星出,柄在齐,占者曰:「柄所在者胜」。齐恃得柄,而不为备,所以败绩。今柄在东南,所谓得胜之道也。若不因天时而制胜,臣恐复如昔之齐也。故曰:天与不取,反受其咎。臣观东南之地,本非帝王之都,历考古今,未有卜世之久者,何哉?西北之地,土厚而水深;东南之地,山秀而水清。故土厚者其山高,水深者其流长,山秀者其土薄,水清者其□□。从古至今,卜都于西北者,或通乎十世;而僭号于东南者,未踰于百年。是亦土地之厚薄,流水之浅深者然也。又况吴越之地,形势尤薄,实非帝王驻跸之地。万一未复神京,而建康古都,亦可以暂驻銮舆。臣愿陛下整我六师,用张天威,特回圣驾,临幸秣陵,庶渐向于中原,无久居于海隅也。昔孟子曰:「王者中天下而立,定四海之民」。故汉高祖用刘敬之策,而唐神尧从太宗之谋,所以享国日久也。臣窃观自古帝王之兴,兵权未尝重假于人,如汉光武,皆亲御六师。独有唐末藩镇之权太重,故有朱全忠之祸。今陛下亲御之众,不如藩镇之多也,臣窃忧之。臣愿陛下简练卒伍,缮治器甲,亲征不庭,恭行天罚,则擒纵在我,而权势不夺。臣窃见陛下之兵尚有百万,而精锐之士又有数万,若倾国出师,又不知其几万。设或并力北伐,则父兄之仇可复,而中兴之业可图。臣伏愿陛下大谋早决,如晋之平吴,唐之伐蔡,断自宸衷,不容众议。又况利于人君者,必不利于人臣;利于人臣者,必不利于人君。且人臣趋战于敌,与坐享于家,安危不同,岂肯弃安而就危乎?今遁逃不发,逗遛岁月,皆人臣自便为安逸之谋。然而臣则安矣,君将危焉。此正所谓利于人臣,必不利于人君之谓也。古人有言曰:「兵闻拙速,未睹巧之久也」。今伐齐之策,万一少迟年岁,事必不济,何以言之?金人之所利者,玉帛子女。且如蜀中富庶,遐迩共知,狄人留意,必悉众共攻。东北之地,屯兵必少。加之既立伪齐,必以为恃。况彼素欺吾怯,断不为备。此中原归于陛下,灼然明矣。兵法有曰:「攻其无备,出其不意,此全胜之道也」。国之安危,在此一举。陛下若犹豫不断,金人得蜀,必复立僭伪,割据成国,陛下土地止有东南,虽有智者,臣知不能善其后也。臣闻之,为王者可升而为帝,帝者不可复降而为王。万一止有东南,不过王国之君,其去帝业远矣。臣愿陛下勿谓力有所未及,时有所未至,因循苟安,以东南自满,恐成大祸,当以归命侯、长城公自安之言为戒也。臣窃观周衰之末,战国纵横,犹无敢僭帝位者。今此刘豫,首乱为阶,自古首乱者,虽不能成事,臣恐如汤武,驱民者桀与纣也。观其姓名,复符南宋,此亦可虑。陛下虽欲忍而容之,独如宗庙社稷何,如天下苍生何?况刘光世、韩世忠皆拥重兵,久在江左,坐食糜费,于国有损。若即北伐,正所谓因粮于敌者。伏望陛下洞察臣言,上以祖宗创业艰难为念,下以生灵涂炭为忧,焚舟决战,如勾践欲杀妻子、焚宝器之时,誓与三军蠲战,共存共亡,则危国可以复安,亡地可以复得。臣闻之,一人有庆,兆民咸赖。国既倾危,百姓虽有谷粟,安得而食诸。万一出师,粮食稍阙,亦可权借于民。断在一举,明喻利害,设使尽百姓之储以赡军,独不忧金人杀而夺之乎?臣闻之,古人有言曰:「有叛卒,无叛民」。盖民有业,而卒无生故也。况卒之所仰者,官给钱粮。今既财赋不足,则兵食不继;兵食不继,则叛心日生;叛心日生,正如吴起所谓「舟中之人,尽为敌国矣」。今臣伏望陛下重以军粮为念。昔张邦昌僭号之时,所幸士卒之心未离,而去太平之日未远,人思祖宗之德,故未为国患。今此离乱积岁,士卒暴露日久,咸欲息肩,正犹水性无分东西,随所决而流也。今若乏食,其心必离,臣恐大事去矣。臣又见近日沿边州军,多用武人为守,或不识字,或不晓法,州郡被害,莫此为甚。而又或起于卒伍,或招于贼徒,毒心不改,逆谋犹存,或以州叛而顺番,或恃兵势而虐民。重念祖宗广土四百馀郡,比为虏人割据,将去大半。今淮迤南,若守臣不得其人,则州郡逐时陷没,不知陛下沿边州郡复有几矣!臣以谓武人深不可用为郡守。至如统兵,亦须择其善者,若贺若弼有谋将、斗将之辨,正此之谓也。臣尝观柳宗元有言曰:「削尾大之势者,莫如建诸侯」。今之江北,可谓土崩矣。臣窃见近置安抚大使,正如唐之节镇,各有属郡,亦置部曲,有分权之势,无补国之威。文臣为之,则不知兵者有焉;武臣为之,则贪污寡谋者有焉。设有寇至,皆是提重兵以自卫,统部伍以奔逃,或坐视而不救,或伺隙以自便。昔唐之割据,皆此道也。又况自古以来,国破者必易其君,国亡者未必易其臣,在亡国之为将相者,未必不为兴国之将相,于人君则有利害,在人臣初无损益,正如冯道历事四姓是也。去此就彼,鉴之前代,则有冯道,验之今世,则有杜充。陛下于此,不可不自为之计也。臣窃观周以同姓之亲而昌,唐任异姓之权而亡,不可不戒。臣为陛下计之,当今之难,莫若以沿边之郡,十州之地,建一诸侯,以宗室之亲者主之。彼有人民,复有社稷,且耕且战,足为屏翰。上合天数,下安边庭。金枝玉叶,布在四方,可以伐敌国之谋,可以绝乱臣之望。臣前言愿陛下伐齐者,策之上也;不得已而建诸侯者,策之次也。舍此二者,复有秘策,当俟对天颜而后面陈,非纸笔得以尽也。臣窃见近日遣使,未出我疆,已为贼劫,此乃以武臣守边之祸。然所丧虽多,似乎天以其策付之陛下矣。臣昔见郦食其与唐俭为死间事,与今日颇相契合。古人用间为上,万一陛下以臣前言可采,臣愿为食其、唐俭,出使伪齐,潜谋将定,陛下兴师从而伐之。臣虽遭伪齐鼎镬之烹,而忠义可以激砺乱臣贼子,臣死之日,如生之年也。臣窃自料,臣死有三:陛下怒臣狂愚之言而杀之通衢,臣亦死也;陛下用臣狂愚之言而遣之死间,臣亦死也;陛下不听臣言,他日或如王蠋自经于木枝,臣亦死也。有此三者必死之道,臣岂好死恶生,臣实为忠义所激,不顾微躯,此心愿为圣宋之鬼,不忍为夷狄窃国之民也。臣又闻主忧则臣辱,主辱则臣死,窃见大宋未见有肯辱肯死者,臣复恐为万世笑,故以狂愚一得之虑,为陛下陈其梗概。昔比干剖心,子胥鸱夷,二子皆获美名,而以恶声归于其主,此又非臣之所欲也。今臣不贪爵禄,不钓名誉,不畏诛戮,其所欲者,欲陛下静而思之,欲陛下听而行之,庶几上可以回天意,下可以收人心。况太平之数在年岁间,陛下不修太平之业,将以太平之业属于谁乎?臣之愚忠已贯日月,臣自谓无求于陛下,而陛下必有求于臣之言矣。臣窃观世俗之所好者,莫好于富贵。今臣视之如浮云,故终始以不贪为言。况赵孟之贵,赵孟能贱之。臣万一得为太平之民,岂不优于乱世之将相乎?臣又见鲁仲连谈笑而却秦军,平原君欲封之,鲁连笑而谢曰:「所谓贵于天下之士者,为人排患难、解纷乱而无取也。即有取者,是商贾之事也」。臣虽不材,持此心久矣。臣曩于乡曲里闬,犹且患难相救,危厄相助,况于君父艰难之时乎!臣窃见近为陛下陈其利害者,其志将以求爵禄也,其大将以沽名誉也。书或再三,至于数十,往往陛下见之既繁,视以为常。虽间有奇谋异策,相见待遇一概。今臣之书,已尽愚衷,历陈于前,无复再上。孔子曰:「用之则行,舍之则藏」。正愚臣之谓也。言甚拙直,不事雕琢,止取其利害之大意,或可或否,愿陛下详加择焉。干冒天威,臣无任俯伏待罪之至。臣伸昧死百拜。